20、第二十章_望尽十三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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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、第二十章

  “手腕使劲,都给我把手臂抬起来,这是剑,不是扫把!”

  乌云罩顶,寒风席卷着练武场,雪停后的日子变得更加寒冷,新弟子们握着剑立在场中,已然冻得涕泪横流,站也站不稳。

  不过是小铁剑一把,起初弟子们还很兴奋,可没想到真的上了手,操练上几个时辰,竟会累得遍体发痛,手臂像是灌了铅似的,每动一次就钻心的疼一次。

  教导师姐依旧神情漠然地观察着众人,这些天以来,几乎每个弟子都吃过她的鞭子,连尹秋也不例外,无人对这位教导师姐不感到害怕,饶是此刻再冷再累,也是咬紧了牙关跟着练习招式,丝毫不敢松懈。

  天色阴沉,令人无端感到压抑,连那听惯了的风声也在此时透出了难以言喻的沉闷,尹秋后背一片濡湿,冷风一吹,浑身都打起颤来,她吃力地跟着前方示范招式的师兄刺着剑,手背和面颊在风中如同被刀割,火辣辣的疼。

  半个时辰后,钟声响起,教导师姐发了话,众弟子哀嚎一声,纷纷拖着疲累的身躯往弟子院赶去。

  “怎么样,还能走么?”傅湘甩了甩膀子,越过众人挤了上来。

  尹秋捏着剑柄,拭了把脖间的汗,气喘吁吁地说:“能走,先去吃饭罢。”

  两人一同去饭堂领了饭食,又一起去汤房沐了浴,尹秋身心俱疲,坐在温暖的汤池里不小心睡着了去,待醒来时,傅湘已在池边的长椅上等了一阵,脚边搁着一个木盆,里头放着两套洗净的衣物。

  “你怎么又把我的衣裳洗了?”尹秋连忙起身,慌手慌脚地穿衣。

  “顺手的事么。”傅湘歪在椅子上,姿态闲散。

  “你该叫醒我的。”尹秋说。

  “见你睡得沉,想让你多睡会儿,”傅湘说着,丢给尹秋一张干燥的帕子,指着她道,“背上水还没擦干呢,小心着凉。”

  尹秋将衣领拉下去,两手酸疼得厉害,只能费力地擦了擦后颈,傅湘见她行动不便,便上前道:“站着罢,我给你擦。”

  周身热气四溢,好似浓浓晨雾,汤房内已不见他人身影,唯有两人共处。

  “你也太瘦了,”傅湘叹息着说,“平时饭量也不大,跟喂猫似的,多吃点啊。”

  尹秋适才睡醒,脑子还有些迷糊,也不大站得稳,听见这话只轻轻笑了笑,没吭声,她勉力扶着墙壁稳住身形,闭了闭发涩的双眼。

  汤房里待久了有些闷,尹秋气息不匀,呼吸略有些急促,傅湘看了她一眼,又将视线移到她背上,帕子轻轻抚过肌肤,卷走凌乱的水珠,露出尹秋疤痕交错的后背。

  都是些陈年旧伤。

  傅湘看着那些伤痕,皱了下眉,说:“你以前经常挨打么?”

  尹秋微抬了头,细碎的发丝半掩着脸,露出一双略微发红的眼眸,细声细气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傅湘扔了帕子,摊开掌心在尹秋背上摸了一下,说:“看样子打得挺狠。”

  尹秋侧过身,动作轻缓地将腰间的衣领拉上肩头,轻声说:“是挺狠的,现在还会做噩梦呢,时常梦见有人打我。”

  傅湘的目光随着尹秋的手游移着,最后落在她光洁白皙的面容上,停顿片刻说:“那都是些什么人打的你,又为什么要打你?”

  尹秋抿抿唇角,说:“犯了错,说了不该说的话,或是撞上管事的人心情不好,哪怕什么都没做,也是会挨打的。”

  傅湘看着尹秋低垂的眉眼,声音放轻了些:“你以前过得很不好?”

  听出她语调中含了点同情的意味,尹秋展颜一笑,说:“有口饭吃就很不容易了,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,都过去了。”

  窗外摇晃着一排纸灯笼,灯光越过窗纸投在尹秋脸上,映出她眼角的一点桃红,分外显眼,傅湘看了她一阵,唇角微微扬起,语气略有些轻佻地说:“你长得这么漂亮,那些人都能对你下得去手,可见他们不晓得怜香惜玉。”

  尹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,说:“别说胡话,走罢。”

  ·

  天色在时间的推移中变得深沉起来,院里燃着烛火的房间不多,亥时快到了,弟子们大半都已睡下,尹秋与傅湘道了别,独自穿过抄手游廊来到房外,还未来得及推门,身后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。

  尹秋回头看去,一身雪白的衫裙霎时映入眼帘,尹秋大为惊喜,忙朝来人迎上去,大喊:“师叔!”

  满江雪张开双臂,将尹秋拥入怀中,两人抱了一会儿,满江雪才道:“外边儿冷,先进去。”

  尹秋将房门推开,搁了手里的木盆,将衣裳挂起来后便又抱住满江雪,说:“这么晚了,师叔怎么会来?”

  满江雪说:“我要离宫一趟,临走前看看你。”

  尹秋倒了杯茶,拉着满江雪在桌边坐下,问:“这次又要去哪儿?”

  满江雪捏着茶杯呷了一口,说:“有些事要办,”她瞧了瞧尹秋,关切道,“你脸色不大好,是又生病了?”

  尹秋摇头:“没病,就是太累了。”

  整日在寒风中习武练剑,好些弟子们都受了风寒,尹秋虽然也感到疲累,但她从小过惯了饥寒交加的日子,反倒十分坚韧,只是有些轻微的头疼脑热,大病倒是没有。

  桌上摆着尹秋今日所写的课业,满江雪检查了一番,照常夸了尹秋几句,末了又道:“剑练得如何?”

  尹秋原本有心使上两招给她看,奈何浑身酸痛,这会儿连剑也握不住了,只得悻悻道:“我之前看你舞剑很轻松,自己上手却不容易,没想到一把剑竟会这么沉。”

  满江雪接过尹秋的小铁剑掂了掂,脸上露出些许笑意,说:“确实沉了点,不过刚入门的弟子都得用重剑练,一开始就拿惯了轻便的,往后再拿重剑就不适应了。”

  尹秋恍然大悟,指着满江雪腰间的匕首道:“那它重不重?”

  满江雪取下匕首,朝尹秋抛了去,说:“试试看。”

  尹秋见那匕首精致小巧,不过七寸左右的模样,料想该不是很重,便只伸了一只手去接,不料接到手里却是倏地一沉,尹秋险些被那匕首带着摔个跟头。

  “怎么这么重?”尹秋诧异。

  满江雪笑了起来,复又拿过匕首一抖,抖出凝霜剑的原貌,说:“看着小罢了,实则里头还藏着一截剑身,自然不会轻了去。”

  她手指修长素白,握着剑柄轻轻挽出几道漂亮的剑花,分外优美,尹秋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小铁剑,目露羡慕道:“师叔的剑真好看。”

  “你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剑,”满江雪收回匕首挂去腰间,“夜深了,你早些睡觉。”

  尹秋蹬了靴子爬上床去,往内里挪了挪,示意满江雪也上来,满江雪却不动,说:“我马上要走,今夜就不陪你了。”

  尹秋讶异:“现在走吗?这么急?”

  满江雪在床边坐下,给尹秋掖了掖被子,说:“也没有很急,你睡着了我再走也行。”

  尹秋的确很早就困了,但她在汤房里小憩了一阵,这会儿见了满江雪,困意更是不复存在,好半晌过去也始终瞪着眼睛,一直盯着满江雪看个不停。

  “你再不睡,明日该起不来了。”满江雪说。

  尹秋缩在被褥里,眼眸闪着跳动的烛光,她轻轻拉住满江雪的衣袖,瓮声瓮气地说:“这次下山,师叔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

  满江雪回握住尹秋的手,说:“还不知道。”

  感受着满江雪掌心暖人的温度,尹秋安静了片刻,语调里带了点乞求,说:“那师叔能不能抱我一会儿?一会儿就好,我很快就睡着了,不耽搁你的。”

  满江雪侧头看了下窗外的天色,想了想说:“好,但你不准赖皮,说睡就得睡。”

  尹秋点头如捣蒜,赶紧掀开被子又朝里让了一些,满江雪和衣躺下,伸出手臂将尹秋搂住,尹秋被她碰到,忽地抖了一下,脸上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。

  满江雪立即察觉到,问:“怎么了?”

  尹秋笑了笑,说:“没怎么,手臂有点疼。”

  “疼?”满江雪微微蹙眉,抬起另一手摸了摸尹秋的臂膀,“这里?”

  尹秋“嗯”了一声:“下午练剑的时候姿势不对,挨了教导师姐一鞭子。”

  “我看看。”满江雪垂下头,轻轻拉开尹秋的衣领,果见她肩头下方的臂膀上浮着一道红肿的鞭痕。

  “没事的,”尹秋将脑袋埋在满江雪怀里,“不碰就不会疼。”

  比起旁的弟子们来说,尹秋已经算是挨打比较少的了,连傅湘都比她多挨了几下,这点疼初始难忍,但习惯了也就可以忽略过去。

  “我让人给你拿点药膏,”满江雪替尹秋拉好衣裳,带着她躺好,“敷一敷就好了。”

  尹秋点了下头,嗅着满江雪发间的清香,渐渐来了瞌睡,没多久便入了梦乡,满江雪听着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,等了一阵才轻手轻脚地熄了烛火,推门而去。

  寒风呼啸,院内院外俱是一片银白,那风里裹了零碎的枯枝和落叶,像是挥洒了一阵别样的夜雨,在这稍显凄迷孤清的景致中,有道模糊不清的鬼魅人影,在满江雪离去之后悄然出现在了昏暗的廊角。

  这人静静注视着满江雪的背影,直至满江雪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时,他才迈开步子行到尹秋房外,动作干脆却不声不响地推开了两扇木门。

  风声一瞬加剧,却都被这人抵挡在身后,丝毫没有扑进房中惊动熟睡的尹秋。

  他立在门口遥遥看了尹秋片刻,抬手朝桌上掷去了一个碧色的小药瓶,尔后这人便如同一阵轻柔的夜风,转瞬隐去了沉沉黑暗中。

  房门自动关上,没有发出半点声响,就像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。

  夜晚重归宁静。

  ·

  次日天明,尹秋在熟悉的钟声中苏醒过来。

  身侧仿佛还残留着满江雪身上的味道,尹秋对着那里的床褥深吸了一口气,感到疲累已消除不少,心情也异常明朗。

  披好衣裳下了榻,尹秋去院里打了热水回房洗漱,待一切收拾完毕,正准备拿起课业去学堂时,她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碧绿的小瓷瓶。

  这是什么?尹秋心下疑惑,拿起瓷瓶闻了闻,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。

  难道是师叔给的药膏?尹秋想到这茬,两眼一亮,当即拔掉瓶塞倒了些粘稠的药液出来,对着铜镜在手臂上抹了抹,这药膏冰冰凉凉的,甫一敷上去便散开一阵舒适的凉意,驱散了不少痛感。

  尹秋兀自抿嘴笑了笑,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,将那小瓷瓶塞进了怀里,打算一会儿见了傅湘也给她用一些。

  然而傅湘身上的鞭伤都在腰背的位置,饭堂里不好当众脱衣上药,只能等到午后回了房再说。

  上午很快过去,夫子照常留了课业,宣布放学,尹秋拿好书册,待同窗们都行出课室后,才一个人朝门外行去。

  外头等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弟子,见了尹秋便凑近道:“是尹秋,尹师妹么?”

  尹秋不曾见过这女弟子,但听她叫了自己的名字,便有礼道:“我是,师姐找我吗?”

  这女弟子冲尹秋和善一笑,说:“满师叔叫我来的,她让我把这个给你。”

  语毕,这女弟子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纯白的小药瓶,朝尹秋递了过来。

  尹秋顿了一下,伸手接过那小药瓶看了看,问:“这是?”

  女弟子解释说:“师叔说你挨了许师姐的鞭子,这不,特意让我送了药来,这药治鞭伤灵得很,每日敷上三次,过两日就好了。”

  尹秋愣愣的,按着胸口道:“她什么时候让你送的?”

  “昨夜就吩咐了,”女弟子说,“好了,药送到了,你记得用啊,我还有事就先走了。”

  目送这女弟子离去,尹秋瞧了瞧手里的药瓶,又将怀里另一个药瓶取了出来,她左看右看,尔后分别闻了一下,发觉这两只药瓶的气味相同,显然是同一种药。

  既然满江雪昨夜就给她留了药,又干什么还要人再送一个过来?

  尹秋看着手里的两只药瓶,陷入了沉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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