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9、第八十九章_望尽十三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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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9、第八十九章

  苍郡雷声轰鸣,没有雪,像是要下雨。

  申时末,秦筝撑着伞穿过匆忙的人流入了小楼,她来得有些迟了,顾不上回房,就在长廊里换了仆从递来的干净靴子,在那门上轻扣了两声。

  此处不是总坛的枫楼和玉兰殿,可也与那两处没什么区别,楼里有乐师正在奏琴,悠扬缥缈的琴声里混杂着女子们的欢笑,一阵阵香风烟雾似的从那门缝钻出来,秦筝神色如常地站在那香雾里头,听见南宫悯说:“进来。”

  秦筝推了门,埋头行进去,却没走得太深,只是立在门口不远处说:“姚定城那边的教徒来了信,说是事情进展得很顺利。”

  重重纱帐后晃动着数道令人想入非非的身影,烛光点得亮,那些女子躲在帘子后头戏水玩耍,投在帘上的影子婀娜多姿,像是画笔描摹而出,生动又流畅,与外间站着的南宫悯对比起来,俨然是两个世界。

  南宫悯脸上没有笑意,她今日瞧着有些冰冷,若说平素她是笑里藏刀,那么此刻,她拿来当做刀鞘掩盖锋芒的笑意不复存在,就只剩下了扑面而来的锐利与锋刃,仅仅只是站在那处,就仿佛浑身长满了尖刺,不需动手就能把人扎的皮开血流。

  饶是随侍已久,也见惯了南宫悯各种模样,但秦筝仍是摸不准她这时候心情是好是坏,从前她不常在南宫悯跟前转悠,但这几年她荣升大护法,成了南宫悯唯一肯面见的人,几年接触下来,秦筝越发佩服温朝雨当初在南宫悯身边的表现。

  ——她做不到像温朝雨那样与南宫悯谈笑风生,她心里始终存着敬畏与恐惧。

  哪怕这个人从未给她摆过脸色,也从未对她说过重话。

  远空断断续续地响着闷雷,少顷,雨终于落了下来,人间霎时被一片嘈杂的雨声所淹没。

  秦筝等了许久,南宫悯迟迟没有回话,她踌躇不定,不知该不该问上一句的时候,南宫悯总算开了口,说:“我不问,你便不晓得往下讲?”

  秦筝心里一紧,赶忙道:“那批难民已经中了毒,官府也已经介入其中开始查案,姚定城的云华弟子也基本都被官差控制住了。”

  南宫悯负手而立,视线落在那帘子后头,说:“死了多少人?”

  “暂时还没听说死人,”秦筝说,“都被云华宫送去了城内的医馆。”

  南宫悯安静了须臾,这才款步朝秦筝行去,面上也终于回了点笑意:“那就是加的料还不够猛,不死人怎么行?都死光了才好。”

  秦筝说:“教主的意思是……”

  “姚定城那批难民不准留一个活口,”南宫悯说,“至于其他州城的难民,只要是归云华宫管的,也都不能叫他们好过。”

  屋外大雨倾盆,掩盖掉了楼里的欢声笑语和琴声,南宫悯行到门边望着雨幕,眼里闪动着廊下的昏光。

  “江湖第一大派,多好的名声,”南宫悯笑得恬淡,“你跟着我这么久了,可知道我平生最喜欢什么?”

  这是个极其不好回答的问题。

  秦筝只停顿了片刻,后背就已冒出了一层白毛汗。

  别说她不知道南宫悯喜欢什么,她连她讨厌什么都不知道,这人一向喜怒无常,喜好不定,昨日不待见的,今日说不准就顺眼了,而今日喜欢的,明日指不定就厌弃了,十足的捉摸不透。

  秦筝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思索良多,正欲回复之时,南宫悯却像是不想为难她似的,主动说道:“我这人嗜好不多,除了喜欢漂亮女人,就喜欢摧毁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东西。”

  秦筝总算有了接话的机会:“好比云华宫?”

  南宫悯笑出了声,斜眸看了她一眼,指着院内一地湿红说:“你看这些花儿,开的那么好,谁见了不喜欢?可老天偏就要下雨,叫它们落在泥里,”她说到此处停了停,才又接着道,“云华,好干净的名字么,我不给云华宫来场暴雨洗洗,世人又怎么能知道云华宫的美名之下,究竟能脏到什么地步呢?”

  雨幕中闪过一道银白,穹顶有一瞬的清明,那稍纵即逝的闪电将南宫悯似笑非笑的脸,映衬出了几分难言的危险。

  “等着瞧罢,一场好戏,就要开幕了。”

  ·

  亭台的积雪无人打理,成块地落下来,砸在了米行进进出出的人影上。

  白灵立在廊边,瞅着后院里几个忙活的小厮,冲身边人问道:“是哪几个来着?”

  昨夜那接应弟子探头张望了片刻,伸着手指了几下,说:“就是他们了。”

  白灵将那几人大致扫了一遍,记住了相貌,这才扭头朝身后的官差递去了眼神。

  几个官差顺势下了阶,边掏腰牌边道:“官府来此办案,你们几个留下,其余闲杂人等一并闪开!”

  伙计们面露茫然,未被点名的都交头接耳地朝院门退了下去,只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,不知发生了什么。

  “回来!”白灵眼尖,瞥见一道身影混在人群中要走,便一个飞身堪堪落去门口,拦截道,“没听见几位大人叫你留下么,跑什么?”

  那是个身形瘦弱的青葱少年,十六七岁的模样,见去路被白灵拦住,眸光忽闪间干笑了一声:“我?”

  白灵睨着他:“你!”

  少年满头是汗,拿起肩上的帕子擦了擦,说:“掌柜的唤我有事呢,诸位大人有什么要务,问我身后这几位哥哥也是一样的,我不过是个杂工,可不敢无视我家掌柜的吩咐。”

  白灵打量着他,面无表情地说:“你家掌柜的还能比官差大人更有分量?给我站回去!”

  那少年连忙称“是”,缩回脚站去了院子里。

  今日雪落得小,天色倒是明亮,风也尤其的大,几个小厮立在那冷风里头干站着,官差们迟迟没有问话,只把人晾在那头,暗暗端详这几人的神情。

  “那小子有问题,”白灵压低了声音,“到底是年纪小,瞧他慌成那样儿,脸上的汗就没干过。”

  一名官差沉声道:“先前你们那位师叔是怎么交代的?”

  白灵说:“把人分开问话啊,咱们来得突然,他们几个没时间串口供,眼下你我站在这里,他们也没机会说上两句话,都来不及商量,正好么,一人带去一间房,写了供词画了押,稍后我们对上一对。”

  那官差这趟子办案办得不费力气,什么事情都有云华弟子出谋划策,听了白灵此言便面带笑意地竖了一下大拇指,几人分工合作,将那些小厮分散着带走,逐一问话。

  那边满江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,便同陆怀薇一起行去了米行,两人入了大门,正好瞧见白灵与官差们迎面而来。

  “有个叫柳八的小子,嫌疑很大,”白灵将几张按了手印的供词递给满江雪,说,“昨天夜里他们在驿站吃了酒,另外几个都说柳八喝醉了,走在最后头摔了一跤,等了一阵才把他等来,可柳八自个儿的供词里头,对这事却是只字未提。”

  满江雪接过供词大致看了几眼,说:“可有对质?”

  “对了,”白灵说,“看完供词,我们就将他们几人传到一处又拷问了一番,问起摔跤一事,那柳八说自己昨夜酒醉得厉害,睡了一觉就给忘了,并非刻意隐瞒。”

  满江雪说:“他表现如何?”

  白灵如实回道:“他要是没问题,我把名字倒过来写,还没开始问话就打算跑路,后来又一直战战兢兢的,跟个鹌鹑一般,若不是心虚,他慌什么?”

  满江雪“嗯”了一声,将供词又递给了边上的官差,言简意赅道:“余下该怎么查,就交给二位差使定夺。”

  见她说了这话便要走,陆怀薇立即唤道:“师叔哪里去?”

  满江雪走了几步,回眸道:“去医馆看看难民情况如何。”

  “师叔不去看看小师妹么?”陆怀薇跟上满江雪的脚步,眉目间有些担忧,“若非我病了,哪能让小秋被带走?她这么久了还未回来,也不知情况如何了。”

  发觉有人离开,门口把守的官差纷纷横了过来,但一见是满江雪,又都连忙退了下去。

  “在没查清凶手是谁之前,她回不来了。”满江雪说。

  陆怀薇先前未曾细想,此刻听了满江雪这话,霎时间才反应过来,愣道:“那怎么办……小秋这不就等同于入狱坐牢了么?”

  “所以眼下最重要的,是不能让难民出事,”满江雪下意识摸到了腰间的钱袋,指尖在那布料上头轻轻揉着,“一旦出了人命,这罪名就要算在她头上。”

  陆怀薇神色不豫,懊恼道:“早知道就不该叫小秋出面替我管事,这……唉。”

  对比起陆怀薇,满江雪便显得格外平静,她边走边说:“谁管事都一样,先别乱了心神,看好难民再说。”

  ·

  孟璟将药童们煮好的汤药闻了一闻,又浅尝了一口,蹙眉道:“这是你家先生让开的药方?”

  那药童端着药碗,闻言点了下头,回道:“正是。”

  “荒唐,”孟璟的语气一瞬便冷下来,“这些人中毒已久,之前也查清是服了少量的鹤顶红,你们拿些安神的汤药能顶什么用?是想看着他们睡着后就去死?”

  那药童被她吓了一跳,惶恐道:“这……我家先生怎么说,小童便怎么做,少侠若是有疑,尽管去找我家先生说明便是。”

  孟璟道:“如此草率行医,出了人命你们医馆所有人都要担责,还不快将你家先生叫出来。”

  那药童胆子小,被孟璟几句话训得六神无主,赶紧搁下汤药往堂内跑了去。

  弟子们闻讯后纷纷围了上来,问清发生什么后,不由都露出震惊之色。

  “老天,我学医这么久,还从未听过这等事迹!”

  “真是闻所未闻,拿安神药去解那鹤顶红,便是三岁小儿也该知道有多离谱!”

  “孟师兄,这医馆里头的人奇怪得很,我们赶紧自己配药罢,晚些可就来不及了!”

  原以为这正雅堂乃是姚定城首屈一指的大医馆,那些难民被送来以后该是能得到及时而有效的救治,却不想耽搁了这半天,已是傍晚时分了,他们居然只熬了安神的汤药给人喝,连半点解毒的举措也无,若非孟璟方才留心了一下那汤药,还不知要被蒙骗到何时去!

  若是早知道这医馆的大夫如此荒谬,哪里用得着费尽功夫把难民送进城来?

  有这半日的时间,弟子们早就安顿妥当了!

  孟璟极力按捺着心中的焦躁,缓声说:“速速配药,已经误了解毒的最佳时机,再要拖延,必定会出人命。”

  弟子们赶紧行去药柜抓了药来,赶走那些药童自个儿开始熬药,可没等他们将药熬好,便听有弟子匆匆赶来,喊道:“不好了孟师兄,出事了!”

  孟璟紧锁着眉头,闻言禁不住心中一跳,面上尽量沉稳地道:“何事发生?”

  那弟子急得都结巴了:“就、就在刚才,突然死了好几个人!这会儿又有不少人开始吐血,原本毒素并不深,耽搁了这许久,难民们本就体质孱弱,已经扛不住了!”

  孟璟脸色一变,连忙领着弟子们行出大堂,出去一看,那地面四处淌着暗红的血,边上已经用白布盖了几具尸首,余下的难民一个比一个面色苍白,早前还有力气叫唤,这会儿已然神志不清,都倒在地上七窍流血。

  弟子们又惊又急,纷纷取了护住心脉的丹药挨个儿去喂,孟璟立在人群之中,目视着几个气息尚存的难民勉力挣扎,又眼睁睁瞧着他们不治而去,半晌才叹息一声:“回天无力,已经没救了。”

  “这黑心医馆,杀人偿命!师兄,咱们这就报官去!”

  “他们分明是故意不管这些难民的,其心可诛,绝不能放过这里所有人!”

  “真是丧尽天良!看那些药童忙活了一下午,还以为难民们有救,谁知他们居然这般草菅人命?还瞒着我们不让人知道!走,去跟门口的官差禀明事情真相!”

  弟子们怒不可遏,纷纷起身朝门口的官差涌了过去,厉声控诉这医馆的恶行,孟璟缓缓蹲下身去,碰了碰脚边几个已经没了气息的难民。

  她看着那些余温尚存的鲜血,看着难民们灰败痛苦的容颜,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攥紧了,疼的她一瞬无法呼吸。

  弟子们尚在同官差言语,一片混乱之下,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沉沉的闷响,众人回头一看,竟见孟璟捂着心口倒在血泊之中,唇色顷刻间变得惨白如纸。

  “孟师兄!”

  “坏了,师兄心疾复发了!”

  “快!师兄平时吃的丹药呢?快拿来!”

  里衣一瞬被冷汗浸湿,孟璟被人喂了药,囫囵吞了几口水,她眼眸半睁着,视线里只能看见一片刺目的红,那血光中站着两个梦中才会出现的身影,离她那么远。

  爹……娘……

  手心摸到那地上的濡湿,孟璟闻着那血腥味,在陡然谋生的幻影之中沉沦了许久,好一阵过去,她才猛然惊醒过来,气息紊乱道:“尹、尹秋……”

  一名弟子听清她说了什么,赶紧回道:“先前白灵师姐带了口信来,说是尹师姐已经被关进了府衙大牢,完了,这回真完了,难民们都死了,凶手也找不着,尹师姐还被下了狱,师兄你可要挺住啊!”

  孟璟一听这话,本就剧痛的心口又是狠狠一抽,她挣扎着要站起来,说:“不、不行……快去请陆师姐,尹秋不能待在府衙……”

  “师兄别急,你这时候千万不能急火攻心!”

  孟璟急促地喘着气,咬牙站了起来,她在这片刻之中忽然回想起了什么,倏地抬眼道:“段宁……段宁!”

  “段宁?”弟子们手忙脚乱,诧异地看着她。

  “她说过要给难民下泻药的话,”孟璟脸色微寒,虚弱的声线透着几分久违的凶狠,“知府与段家有交情,他们想拿尹秋顶罪,没那么容易,去把门口的官差赶走,你们随我去趟段家,要他们放人!”

  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,弟子们听了她这话,纷纷回过神来。

  如今难民已死,已无法子补救,凶手到此时还在逍遥法外,若不尽快将尹秋救出来,这篓子捅大了,府衙定会寻个顶罪的人出来,可不就成了狱中的尹秋?

  那段宁数日前的确说过要给难民下泻药的话,不论毒粉究竟是不是她所为,她当众口出妄言,就已经给自己身上惹了麻烦,段家若想自保,就只能说通知府放了尹秋。

  好计策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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